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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士康開封難產:32億項目爛尾,無人接盤

盡管目前工人才100多人,與鼎盛時期的3000人的施工團隊規模相去甚遠,施工企業還是感覺“壓力山大”——為了應對上級領導與“投資方考察”,幾家施工企業不時還要營造“大干快上”“正常施工”的積極場景。

   “不僅郭臺銘,連省、市領導都來瞧過,(領導們)恁重視的項目,想不到現在倒成了爛梨了。”張杰(化名)吐了一口香煙,若有所思。遠處的背景,是一組深灰色水泥包裹的高層建筑,突兀地矗立在空闊的荒地上。按照這位村官的邏輯,坐落于河南省開封市新區杏花營農場的上述“富士康項目”現在應該已經開業,此刻應有20余萬年輕人工作、生活在這里,而他可能正在自己開設的超市里“大把數錢”。

  和當地的老百姓一樣,他永遠也不會想到,陷入癱瘓的項目背后,隱藏著怎樣的利益集團與商業殺伐。而這,正是當下不少地方“招商熱”大劇中的某些生動寫照。

  32億元投資大項目高調亮相

  對富士康的熱情,全國鮮有地方超過河南。

  2010年,河南引入富士康,推出了一系列優惠政策。實踐證明,在推動河南向新型工業化大省轉型的過程中,富士康亦凸顯了拉動該省外貿的龍頭作用。據《河南日報》報道,2015年,富士康所屬企業進出口占河南全省進出口的67.5%,貢獻率為114.3%。

  位于鄭州航空港區的富士康生產基地堪稱一座工業新城,其對地方經濟拉動的綜合效應,激發了地方原本就高漲的招商熱情,大家都想在富士康項目中分一杯羹。當地媒體曾披露這樣一個場景:富士康和鄭州市相關領導舉行簽約儀式時,河南的一些地市領導排隊在外等候,希望富士康能去自己的轄區投資。

  “富士康掌握著絕對的主動權,人家只負責技術、管理和生產線的引進。”河南省政府相關部門知情人士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招募工人等人力資源服務,由省政府委派公共就業服務機構負責;地方政府負責項目用地的征地拆遷,并在項目建設前達到‘三通一平’(路通、電通、水通,土地平整);項目的基礎設施建設,則依賴于‘多方參與,有效引進民間資本’的方式來完成。”

  經過不懈努力,繼河南周口、濟源兩市之后,開封攬得了富士康人力資源實訓基地項目(下稱“富士康基地”)。

  此后,在“有效引進民間資本”環節,伯皇實業有限公司浮出了水面。

  工商資料顯示,注冊于北京的伯皇實業有限公司(下稱“北京伯皇”),2012年1月17日成立,注冊資本1億元,實收資本2000萬元,第一任法定代表人為梁玉紅。梁為河南籍商人,時任廣東省河南商會副會長。

  成立僅僅兩個月后,北京伯皇便迎來了開封市的“考察”。

  據《開封日報》報道,2012年3月25日至27日,開封市政府主要領導率隊赴廣東考察期間專程來到北京伯皇,“并與伯皇就建設開封富士康實訓基地項目達成了合作意向,該項目的建設將為開封新區集聚區產業調整、產業技能升級起到極大推動作用。”

  2012年4月11日,在廣東、河南兩省多個領導的見證下,開封市政府與北京伯皇完成了這筆總投資32億元的項目簽約。

  記者拿到的一份名為《“校企合作”富士康(開封)實訓基地投資框架協議》(下稱“投資協議”)的文件顯示:開封市政府為項目提供建設土地1560畝,每畝土地使用權出讓金為2萬元(當時該區域工業土地參考價格為16萬元/畝,超出部分由當地政府采取“先繳后返”的形式獎勵給北京伯皇),并負責項目用地拆遷、配套設施建設,提供企業所得稅等一系列的稅收優惠,給予規費優惠、培訓補貼、設備投資獎勵等多項扶持政策;北京伯皇負責建設富士康實訓基地,總投資不低于32億元。

  富士康基地項目從簽約伊始就奠定了“大干快上”的基調,“項目計劃從開工之日起,爭取100天投產,4年完成生產和培訓基地的全部建設”。該項目被河南省政府列為“省級重點工程”,由河南省富士康項目協調領導小組辦公室督導,河南省人力資源與社會保障廳負責用工人員的招募與培訓,其下屬單位河南省勞動就業訓練中心(下稱“訓練中心”)為立項單位,開封市工業和信息化委員會(下稱“開封工信委”)為本項目建設指揮部牽頭單位。

  對于生產和培訓規模,投資協議明確寫道:“2012年投產,預計工業加工產值5億元人民幣,2013年預計產值50億元,2015年前爭取達到70億元”,“2012年計劃招募/培訓人員1萬人次,2013年計劃招募培訓10萬人次以上,2015年前爭取招募/培訓20萬人次,實現年產值20億元(培訓及勞務產能)”。

  據《開封日報》報道,2012年4月22日,開封新區即召開工作會議,決定就做好上述項目有關工作,專門成立高規格領導小組,“緊跟省委、省政府要求,做到發展第一、工作第一、效率第一,為項目順利進展提供最及時、最優質的服務,群策群力、多措并舉解決項目推進中存在的困難和問題”。

  此間,梁玉紅亦對媒體表示,“作為企業家,我們很歡迎這種政府搭臺、企業唱戲的模式,為我們開拓內陸市場注入了很大的信心。”

  不過,后來的事實證明,北京伯皇心有余而力不足。

  2016年1月14日,離建成“遙遙無期”的富士康實訓基地項目。《中國經濟周刊》記者曹煦攝

  伯皇的“資本運作”

  2012年6月,河南籍“廣東商人”吳云合出任北京伯皇總經理。

  2012年7月17日,河南伯皇實業有限公司(下稱“河南伯皇”)注冊成立,注冊資本1.1億元,吳云合為法定代表人。同年8月6日,河南伯皇向開封市政府專戶預繳土地款3000萬元。9月28日,富士康基地開工建設,至2013年5月,項目工程量完成近35萬平方米。

  在政府重視、富士康“背書”的多方推動下,項目建設以超常規的速度推進。

  “富士康基地是在未取得《國有土地使用證》等相關手續的情況下破土動工的——它享受的是‘三邊(邊建設、邊報批、邊完善)’政策。”前述河南省政府相關部門知情人士介紹,此間多位領導實地考察,對吳云合創造的“開封速度”表示肯定。

  不過,這段“看上去很美”的“政、商蜜月”僅僅維系了近一年時間。

  “大概是2013年6月份的一天,領導突然喊我去省政府門口前處置信訪事件——全是農民工,有五六百人,黑壓壓一片。”河南省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廳信訪處有關負責人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農民工都是因河南伯皇拖欠工程款,影響施工企業發薪而來,“堵門——包括我們廳里、開封市政府的門都被堵過,前后有十來起吧。”

  “老吳沒錢。”河南伯皇原財務總監陳洪彥在接受《中國經濟周刊》記者采訪時坦言,公司在富士康基地項目中的實際投資總計不足500萬元,河南伯皇創造的所謂“開封速度”,依靠的是“資本運作”,而“操盤手”正是身兼河南伯皇董事長、總經理于一身的吳云合。

  “‘指山賣磨’懂嗎?老吳玩的就是這一套——畫個二期工程的‘大餅’,讓你交(施工)保證金,然后再把這些錢挪用,支付一期工程款。”采訪中,富士康基地某施工企業知情人士透露,吳運合的“操作”方式,在施工企業墊資盛行的建筑江湖并不鮮見。

  而據河南伯皇原副總經理商坤明反映,吳云合“純屬外行”。他為了創造所謂的“開封速度”,在賬面資金嚴重不足的情況下,堅持一次性開工30萬平方米,而如此體量的工程約需10億元資金支撐,“這等于是找死啊”。

  2013年5月,“拆東墻補西墻”的河南伯皇難以為繼,富士康基地項目被迫停工。

  令人大跌眼鏡的還有個中“貍貓換太子”的情節——2012年6月12日,開封市政府有關部門舉行富士康基地項目第六次對接會,開封工信委為此編發的《工作簡報》稱,會議提出,“下一步要在開封新區成立以北京伯皇為獨資股東的河南省校企合作實訓基地有限公司,注冊資金不低于一億元。注冊事宜由開封新區商務部門和北京伯皇負責,15個工作日辦結。”

  2012年7月17日,吳云合卻在河南省工商局注冊了其本人與另一自然人趙顯成持股,與北京伯皇并無股權關系的河南伯皇。此后,河南伯皇便以本公司名義向開封市政府專戶預繳土地款、同施工單位簽訂施工合同,收取施工單位保證金,儼然成了富士康基地項目的實施主體。

  而對這種公然違反開封市政府與北京伯皇投資協議的行為,北京伯皇、訓練中心、開封新區、開封工信委等有關部門卻選擇了“集體失聲”。

  吳云合的長袖善舞,在河南伯皇籌措3000萬元土地款時,亦有表現。

  《中國經濟周刊》記者調查發現,河南伯皇上述土地款來源,竟是某發展銀行鄭州分行給予的一年期貸款。彼時,河南伯皇成立不足20天,之所以能夠輕取貸款,緣于訓練中心以該中心余額8000多萬元的專項資金賬戶,為河南伯皇提供了還款擔保保證。

  采訪中,記者曾向訓練中心負責人求證:為何富士康基地項目簽約方是北京伯皇,銀行貸款卻給了河南伯皇?這位負責人聲稱自己簽字時“沒細看”,“誰會想到這兩個伯皇不一樣”。

  能將“高大上”的項目玩弄于股掌之中,吳云合是誰?

  “金主”吳云合

  “膽子大、口氣大。”采訪中,一位施工企業知情人士如此描述吳云合。

  據河南媒體報道,出生于河南南陽的吳云合世代農耕,上世紀90年代初到廣東打工,足跡踏遍深圳、珠海、東莞等地。1995年至2011年,吳在珠三角地區先后創辦多家公司,涉及工程、貿易、石材、電子科技等領域。報道形容2012年回到河南“創業”的吳云合,“致富不忘家鄉”,“成就企業、榮耀河南、造福家鄉”。

  記者檢索廣東省企業信息公示系統發現,吳云合目前還擔任東莞萬利消防工程安裝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該公司注冊于2004年6月,注冊資本550萬元。

  而源自廣東省法院系統的資料則顯示,東莞萬利消防工程安裝有限公司涉及多起訴訟。據東莞市中級人民法院《關于公開曝光和限制被執行人高消費的決定》(2014年第2號)披露,2014年10月,吳云合本人因為一筆100萬元的欠款“有履行能力而拒不履行生效法律文書確定的義務”,而被該院納入“老賴”名單。

  吳云合在廣東經歷了怎樣的淘金生涯,外界無從知曉。而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在操盤富士康基地項目后,吳云合實現了由“小老板”到“大老板”的“華麗轉身”。

  “項目啟動后就買了一輛寶馬7系轎車,還在開封買了好幾套房子。”河南伯皇原財務總監陳洪彥坦言,“他剛到河南的時候抽的是二十多塊錢的‘芙蓉王’,項目開始后就換成‘軟中華’了。”

  談及吳云合,項目建設總承包方河南寶鼎建設工程有限公司(下稱“河南寶鼎”)總經理竇清云并不諱言,“有點看不慣他”,“俺倆第一回見面談生意,他屁股后面就站了好幾個保鏢。出門也這樣兒,江湖氣太濃,哪有這樣做生意的?”

  河南伯皇原副總經理商坤明發現吳的身家“有水分”,緣于偶然在吳的車上看到一份吳參與的消防工程合同,“一個做消防的個體戶,怎么可能有實力拿出幾十個億?”基于這一判斷,商坤明曾堅決反對吳創造“開封速度”,但吳告訴他:“你只管建,錢的問題不用考慮。”

  多位與項目有關的人士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在吳云合口中,動輒上億的資金根本不是問題。“一周之內肯定到賬”“香港財團的投資馬上到位”……諸如此類的表態簡直就是吳的口頭禪,結果卻是屢屢落空。

  與吳云合個人的“土豪”作風相比,河南伯皇的財務管理之混亂,更為觸目驚心。據陳洪彥透露,河南伯皇有兩個賬號,他負責一個,吳云合的老婆負責另外的一個。“幾乎沒有規章制度,白條報賬是常有的事。”陳說,“所有的工程款項、管理費用等,從哪個賬戶走賬,吳云合說了算。”

  2013年春節前,吳云合電話指示陳洪彥給他準備30萬元“過年的錢”,“錢從公司賬戶直接打到了他的個人賬戶”。吳還曾讓陳洪彥一次買了“不低于20萬元的金條”。陳隨后將金條交給吳云合,“應該是送禮用的,沒敢問”。

  采訪中,《中國經濟周刊》記者多次聯絡據傳已遠離開封的吳云合,試圖求證上述說法,吳的手機要么關閉,要么處于“無人接聽”狀態。

  “一個貪崇資本、奢望政績的官場,很容易成為無良商人縱橫捭闔的沙場。”對地方招商熱、官員錯誤政績觀所招致的投資糾紛,甚至工程爛攤子,有專家給予如此評判。

  只是,誰來“收拾舊山河”?

  “接盤俠”盛潤

  時間來到2013年9月,陷入停滯的富士康基地項目,在新勢力進場后卻逐步走向僵局。

  前有3000萬元銀行貸款即將到期,后有施工企業催債步步緊逼,“腹背受敵”的吳云合在多方籌措資金無果后,最終決定“放手”。

  2013年9月16日,河南伯皇與北京伯皇達成協議,北京伯皇全面接收河南伯皇的債權債務。協議同時約定:“河南伯皇應在三個工作日內將全部股權變更給北京伯皇,或其簽約的出資方。”

  《中國經濟周刊》記者調查發現,在這場大戲中,北京伯皇一直扮演著“殼公司”的角色。有知情人士透露,企業家梁玉紅等三位發起股東草創公司,所籌資金僅數百萬元,實無承擔“總投資不低于32億元”的項目建設之力。而北京伯皇之所以此時敢為河南伯皇“兜底”,是因為一個“接盤俠”的出現。

  施以援手的是河南盛潤置業有限公司(下稱“盛潤置業”),其控股股東河南盛潤控股集團有限公司核心業務分布于房地產、電力、能源、交通、醫療、城市基礎設施等諸多領域,同時參股中原銀行、鄭州銀行、中原信托等多家金融機構,其企業規模與實力,位列中原地區的企業“航母”群體級別。

  2013年9月17日,北京伯皇、訓練中心、盛潤置業及其關聯企業鄭州金月灣商貿有限公司(下稱“金月灣”)達成四方協議,將項目有關權利、義務轉讓給盛潤置業與金月灣。9月18日,盛潤置業通過金月灣向河南伯皇支付3100萬元。

  盛潤置業為何在此間接盤?

  “每畝2萬元的地價應該是一個不小的誘惑。”一位熟悉開封房地產業行情的人士分析,“富士康項目建成后,大約會帶來20余萬的人流,依靠建設、運營項目配套設施,合理的利潤空間還是有保證的。”

  采訪中,知情人士所講的“版本”則披露了故事的另一面:2013年8月,河南伯皇的一年期貸款即將到期,因其無力償還,為該公司違規提供擔保的訓練中心面臨代償風險,相關負責人甚至可能要承擔刑責。危急情況下,一位與盛潤高層交厚的朋友出面求援,最終幫助訓練中心脫險。

  不過,隨即上演的戲份出人意料。

  北京伯皇的相關文件顯示,收到盛潤置業3100萬元后,暫時“解圍”的吳云合竟然食言,拒不將股權過戶,并拒絕將工地移交給北京伯皇。至2013年12月,吳因無力支付工程債款,才在開封新區管委會協調會議上承諾全面撤出工地。

  有了吳云合的這一表態,看到“接盤”曙光的盛潤置業再施援手——通過金月灣,于2014年1月20日匯入“開封新區拖欠農民工工資問題源頭治理工作領導小組”賬戶500萬元。此間,北京伯皇也多方籌措1100萬,與盛潤置業聯手解決農民工欠薪問題。

  彼時,正值春節,急于回家的施工企業1000余名農民工紛紛討薪,一些人甚至爬上了工地上的塔吊。

  “吳云合與開封新區管委會那個時候好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急得焦頭爛額。對我們的介入和積極解決農民工討薪問題的態度非常認可。”金月灣總經理郭佳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但是春節一過去,老吳就又變卦了。”

  郭佳回憶,吳云合當時拒不移交工地,其向開封新區管委會領導表示,“將吸引巨額香港資金”投入富士康基地,但截至2014年6月底,吳所說的資金依舊沒有著落。

  事已至此,兩家伯皇終于徹底翻臉。2014年7月19日,北京伯皇向開封新區管委會發函稱,“解除吳云合在北京伯皇的總經理職務,終止其在項目的一切工作”,并稱“吳云合以河南伯皇名義同其他單位發生的一切經濟糾紛,北京伯皇概不負責”。

  2014年9月12日,開封官方也放棄了對吳云合的“包容”,相關律師事務所受托發表聲明:由于北京伯皇和河南伯皇未全面履行合同義務和作出的承諾,已構成違約,造成該項目工程長期處于停滯狀態,開封市政府已于2014年9月2日終止與其簽訂的合同。

  政府自己建?

  2014年9月29日,了解到富士康基地項目困局后,河南省富士康項目協調領導小組辦公室針對建設中存在的問題,作出了三條處理意見:一、建議北京伯皇抓緊籌資,如果資金仍不及時到位,“將對河南伯皇做取締該項目的運營資格處理”。二、嚴厲打擊虛假注資和非法集資。如存在假借項目進行融資等不法行為,“建議司法介入,進行徹底清除”。三、全力支持盛潤集團投資建設。“北京伯皇、訓練中心、當地政府都要積極給予支持和幫助,讓項目盡快開工建設”。

  受開封新區管委會委托,河南方迪資產評估有限公司于2014年8月27日,拿出了對富士康基地項目形成的資產評估意見,確認截至2014年7月31日,河南伯皇建設的項目資產總額為2.29億元。

  “我們以為開封新區管委會要對項目依法組織清算了——認可我們,我們愿意進場、支付工程款,繼續投資,保證完成項目建設;不認可我們,也簡單,算賬、退錢,我們走人。”金月灣總經理郭佳說,“但是我們想錯了——他們的措施是‘掛賬’,就是原來的投入——無論是我們的投資,還是施工方的墊資,全晾在那兒,不管了。”

  與“進不得、走不成”的盛潤置業、金月灣相比,項目建設總承包方河南寶鼎的日子略微好些。“我們原來的墊資也是‘掛賬’待遇,但新區(管委會)讓我們繼續建,‘新工程款’由他們出。”河南寶鼎的一位內部人士透露,“新工程款”通過開封新區伯皇實訓基地項目建設指揮部(下稱“項目指揮部”),以“農民工工資”的名義支付。

  置身泥沼的河南寶鼎無奈,在項目尚未與河南伯皇進行清算的情況下,又與項目指揮部簽了一份施工合同。對于“吳云合是否會跑過來找麻煩”這一問題,上述河南寶鼎人士神秘一笑,坦言:“早有人告他(吳云合)非法集資、詐騙,恐怕他不會回來……”

  吳云合“遁跡江湖”,北京伯皇、盛潤置業、金月灣、施工企業一干人等救場,地方官員訴苦“河南伯皇不予配合、項目無法清算”,這一“愛恨交織”的富士康基地項目,正被開封新區管委會“被迫”接手。

  “在這個項目上,我們已經累計投入了一個多億(元)。”開封新區管委會副主任、項目指揮部指揮長程中民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挽救該項目的初衷“是為了維護社會穩定,保障農民工的合法權益,避免集體上訪討薪事件的再次發生”。

  采訪中,記者就開封新區管委會“接盤”富士康基地項目是否已報省、市有關部門同意?立項手續是否更改?上述億元資金源自何處?各方投資“掛賬”處理基于何種考慮等問題向其求證,程中民以需要請示開封新區管委會主任徐強為由,未作回應。

  據開封新區基礎設施建設投資有限公司(下稱“開封新建投”)內部人士透露,富士康基地項目“掛賬”處理后,其后續投入資金來自該公司,至今已累計撥付1.45億元,均通過項目指揮部轉賬,而資金來源于當地政府與某銀行發起的“私募投資基金”。記者獲悉,徐強同時擔任這家國有企業的董事長。

  《中國經濟周刊》記者在采訪中還了解到,開封新建投具有很強的資本運作和市場創新能力。比如,公司先后委托五礦國際信托有限公司(下稱“五礦信托”)于2014年12月30日成立了“開封新建投集合資金信托計劃(一期)”,實際融資8410萬元,用款項目為“開封市瞿家寨、野場城中村改造項目”。2015年1月16日,五礦信托又成立了“開封新建投集合資金信托計劃(二期)”,實際融資12100萬元。記者在五礦信托官網查詢上述信托計劃(二期)的用款項目,無果。

  此外,與開封新區建設相關的金融產品,還有2014年9月5日浙江浙商證券資產管理有限公司成立的“浙商金惠開封建投1號集合資產管理計劃”,融資規模15000萬;2014年9月30日成立的“浙商金惠開封建投2號集合資產管理計劃”,融資規模為10000萬。兩只金融產品的投資范圍分別為中原信托有限公司成立的“中原財富-安益【308】期-開封新區建投項目貸款(6期)集合資金信托計劃”和“中原財富-安益【309】期-開封新區建投項目貸款(7期)集合資金信托計劃”的信托單位、現金類資產。該公司2015年2月9日成立的“浙商金惠開封建投3號集合資產管理計劃”有關信息未予披露。中原信托有限公司官網亦未披露上述產品的投資范圍。

  另據《開封日報》2015年4月9日披露,當地政府與某銀行簽約,擬共同發起設立一只“城市運營發展基金”,“規模為100億元,主要投向為新型城鎮化建設涉及的棚戶區改造、交通建設、水利投資、公用事業等”。

  不過,記者注意到,上述金融產品投資范圍無一與富士康基地項目有關。在中國證券投資基金業協會官網,記者亦未查閱到有關開封富士康基地項目的私募基金產品。依據我國《私募投資基金監督管理暫行辦法》有關規定,私募基金產品必須向該協會備案。

  “以開封富士康基地目前的相關手續、投資糾紛、產權狀態等情況研判,它很難贏得金融機構與投資者的認可,達到金融產品的成立條件。”中原證券某資深人士在接受《中國經濟周刊》記者采訪時表示,“信托、資管、私募基金產品,均有明確的投資范圍與管理人義務。依據有關法律規定,違反投資目的處分相關財產,造成損失的,管理人要承擔民事責任。侵占、挪用相關財產,情節嚴重的,責任人可能還要承擔刑事責任。”

  "被迫"接手富士康基地項目,將自己置身危局,開封新區管委會怎么辦?

  燙手的山芋

  對于開封新區管委會冒險接盤的“動機”,當地的一位政府官員如是分析:在“土地財政”依然當道的情況下,1560畝的土地規模、近乎“白送”的價格,哪位官員執政都得“掂量掂量”,并考慮如何“翻盤”,進而實現地方政府利益的最大化。而伯皇的投資亂象,只不過是提供了一個當地政府介入的契機。

  但對于這一觀點,亦有人士批駁是“純屬鼠目寸光”。認為評價富士康項目的引進,應著眼于長遠,著眼于項目對地方經濟的產業結構調整、區域經濟拉動、農村勞動力轉移,甚至是城鎮化進程等方面的積極作用,單純計較土地收益得失無異于“一葉障目,不見森林”。

  采訪中,還有人士將上述變局的“惡化”歸結于當地官場的人事更迭。2014年12月31日,時任開封市委書記祁金立接受組織調查。“他是力主富士康項目落戶開封的,發現伯皇的‘折騰’后也想糾正,但為時已晚。”前述河南省政府有關部門知情人士坦言,“一任領導一個想法,誰也不想往別人臉上貼金。”

  面對上述各種爭議,開封新區管委會繼續前行——據知情人士透露,自2014年8月富士康基地項目“掛賬”后,開封新區管委會啟動了多輪對外“招商引資”。只是一年多時間過去了,當地官員苦苦尋覓的“接盤俠”始終未能出現。

  “前來考察的投資者發現,本項目是為富士康量身定做的,很多設施無法變更用途。而且人力資源培訓涉及財政補貼等政策,沒有省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廳、訓練中心的支持、配合,很多事情恐怕都落實不了。再加上伯皇他們鬧得雞飛狗跳,都嚇跑了。”郭佳坦言,“當然,這個項目前期開發投入最少在10億元,且短期內很難收回,投資門檻確實也不低。”

  據知情人士透露,急于破繭的開封新區管委會,也提出了種種解決路徑,包括對富士康基地項目所屬土地進行分割,進而組織土地“招拍掛”,實行土地溢價出讓。“這條路很難行得通,開封富士康基地項目是河南省重點工程,土地是‘戴帽兒’的,指標調整掌握在河南省國土資源廳手里。省里不同意,沒人敢操作。”前述河南省政府相關部門知情人士透露。

  事實上,橫亙在開封新區管委會面前的,還有諸多難題。比如:繼續推進富士康基地項目建設,32億元資金將如何解決?巨額投資一旦失敗,風險由誰來承擔?責任將如何追究?停止項目建設,遺留問題如何解決?開封新區管委會的已投資金將如何收回?久拖不決,如何向省、市領導以及富士康高層交代?

  此間,就上述問題,記者曾多次試圖與開封新區管委會主任徐強溝通,均被徐強婉拒。

  現在,施工企業自稱已經感受到了“不祥之兆”——身為“甲方”的項目指揮部已經開始“刁難”他們。

  “我的老天爺啊,一顆螺絲釘也要親自跑到生產廠家去考察,他們(項目指揮部)不點頭你就不能采購、不能用。你拉他們去考察,他們這事、那事拖你一個多月,到廠家看看也就10分鐘。然后再考察其他,又是一輪……”河南寶鼎總經理竇清云說,“慢慢地我明白了,他們也沒錢給你。我們(施工)干得快了,他們拿什么結(賬)啊?”

  盡管目前工人才100多人,與鼎盛時期的3000人的施工團隊規模相去甚遠,施工企業還是感覺“壓力山大”——為了應對上級領導與“投資方考察”,幾家施工企業不時還要營造“大干快上”“正常施工”的積極場景。

  “(有考察時)最少要花幾萬元突擊準備。”一位施工企業代表苦笑道,“富士康領導過來看了一眼,俺扔進去二十多萬。”

  上述施工企業代表的無奈,是這個富士康基地項目中各方目前“騎虎難下”的真實寫照:

  ——開封新區管委會如果通過融資為本項目“輸血”,就會隨時面臨“拆東墻補西墻”的危險,否則難以為繼;“兩個伯皇”更像是分崩離析后的鬧劇:河南伯皇收取大量二期保證金而無二期工程可與施工企業,吳云合難洗詐騙嫌疑,目前已銷聲匿跡;北京伯皇因此間急于脫困,法定代表人已數次更迭,梁玉紅將“權杖”交給另一河南籍商人秦某,秦某又從河南某公司融資,結果因涉嫌犯罪遭鄭州市金水區檢察院拘捕,訓練中心負責人亦被要求協助調查;盛潤置業與金月灣接盤無望,只好將兩家伯皇、訓練中心推上法庭,鄭州市中級法院則向開封新區管委會下達了司法文書,要求對項目資產予以凍結……

  竇清云是在工地堅守的施工方負責人代表之一,這個土生土長的開封人在此之前一直在南方從事建筑生意。剛接手項目時,他曾經憧憬滿懷:數億元的施工承包合同,三年時間做完,利潤可期。但現實帶給他的卻是自進駐工地開始,就陷入了“墊資—擠牙膏式討薪”的惡性循環。

  “本來是想回老家做點事的——掙錢了給鄉親們蓋個學校——地兒都看好了。現在的想法兒就是早點拿回工錢,滾蛋!”說完這句話,竇清云將身子深深陷在項目部的沙發里,難以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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