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視真的會如賈躍亭所言,在三四個月內轉危為安嗎?至少現在,在外界眼中,樂視仍然是只“薛定諤的貓”。
今天上午九點半,美國時間1月3日下午五點半,樂視超級汽車深度戰略合作伙伴法拉第未來(Faraday Future,簡稱FF)將在美國拉斯維加斯發布旗下首款量產車。在官方宣傳海報中,這個“新物種”被指向將“重構百年汽車產業”。
根據此前報道,FF量產車將擁有超越特斯拉Model X的全球最快百公里加速,而這樣一臺互聯網高性能汽車,售價或將在15-20萬美元之間。
正如外界所知,這款車對樂視的意義非同一般。過去兩個月,樂視遭遇近兩年最嚴重的危機,汽車業務尤其受到外界質疑,在這個時間點,FF首款汽車的意義不再局限于一款車,而是外界對樂視的信心和判斷的走向。正如一位采訪對象所說,“樂視進入到‘證實階段’,投資人、資本市場需要看到明確的結果,才會繼續投資,而不再是之前只有一個商業模式即可。”
在樂視此次危機中,資金緊張、汽車項目陷入泥潭只是表象,我們試圖尋找樂視危機的深層原因。公司的組織架構、治理方式,以及賈躍亭個人的野心、獨斷、寬容與取舍之間,或許才是造成這場危機的真正原因。
文|本刊記者李亞婷馬吉英李瀟雄
賈躍亭只能從后門擠進會議大廳。
2016年12月11日下午,中國大飯店,樂視創始人、樂視控股董事長兼CEO賈躍亭即將在這里開始一場演講,演講前二十分鐘,涌入的觀眾將這個能容納100多人的大廳圍堵得水泄不通。賈無法從正門進來,只能從演講臺后方的小門進入。一直到開始后的二十分鐘,砸門聲依然不斷,“開門,我要見賈躍亭!”門外人頭攢動,比大廳內的人還要多。
賈躍亭站在演講臺,滿臉微笑,甚至有點兒靦腆,當天他有些感冒,上場前吃了藥,講話聲音也不大,聽上去透著疲憊,但這不妨礙賈躍亭輸出樂視價值觀,“樂視從誕生起就是一個新物種”、“樂視要變革百年汽車產業夢想”,“(樂視汽車)將會是互聯網生態模式在全球市場上留下的第一個印記”。
此時,距離賈躍亭發出那封題為《樂視的海水與火焰:是被巨浪吞沒還是把海洋煮沸?》的內部信已經一個月。在這一個月,樂視幾乎每天都占據媒體頭條,融資、業務、裁員、欠款、股價等等,樂視的每一個維度都被外界放在放大鏡下。對于樂視,支持者眾多,唱衰者更多,放眼中國互聯網行業,幾乎沒有一個公司像樂視這樣,外界評價兩極分化如此嚴重。
晚七點,賈躍亭和TCL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CEO李東生,萬科總裁郁亮等十余人從飯店一樓的餐廳走出,一位年輕創業者擠進去將一份創業計劃書塞到了賈躍亭手中,嘴里快速介紹著創業項目,賈翻了翻,評價“挺有意思的啊”。
幾乎所有與其打過交道的人都會驚訝賈躍亭的隨和,他臉上似乎會一直掛著微笑。他不太會拒絕人,從餐廳到當晚活動的會議大廳,兩分鐘的路程他走了將近十分鐘,多次被路過的行人攔下來拍照、合影。
此時的樂視遠沒有這么平靜。它更像是一個矛盾的集合體,巨大的野心和現實資源的不匹配,野蠻生長的組織架構和高效穩健的PK,危險與機遇并存。過去幾年,樂視用百米沖刺的速度攻城略池、拔營安寨,殊不知,這是一場馬拉松。而當這一切集中于一點爆發時,就造成了樂視眼下的危局。
“樂視最困難的階段已經過去,接下來的事情不是不可完成的。”賈躍亭面帶微笑地告訴《中國企業家》,樂視的資金鏈危機“已經解決了六七成,接下來的三四個月會恢復正常”。
“樂視就是賈躍亭個人性格的集中體現。”這句話在《中國企業家》采訪中屢次聽到。他的偏執與野心、寬容與不拘小節、狂妄與樂觀,讓樂視蹚出了一條不同于國內其他互聯網公司的路,但也給樂視今天的危機埋下了隱患。
面對外界的質疑,賈躍亭盡管滿面笑容,但他的表達非常強硬:“樂視的理念、基因、精神,不會改變。”
找錢:賈躍亭的生死時速
關于樂視資金的最新消息是,2016年12月28日,樂視網發布公告稱,樂視網聯合賈躍亭、樂視控股(北京)有限公司,與戰略投資者簽署《戰略合作框架協議》,涉及交易規模預計超過100億元。雖然金額巨大,但對于背后“金主”,樂視并未向外界透露。此前,賈躍亭在長江商學院的十余位同學曾“雪中送炭”,投資樂視6億美金。
樂視究竟欠了多少錢?眾說紛紜。如拖欠手機供應商款項高達150億,樂視體育有超過60%的版權費未按時支付,樂視網股價跌破平倉線、資金鏈緊張導致緊急裁員等等。賈躍亭在2016年12月11日接受《中國企業家》專訪時,否認了市場上的大部分傳言。
一位私募人士分析稱:“目前從各方消息來看,樂視的資金危機基本已經過去一半。樂視在市場上的融資渠道很豐富,有很多人還是愿意為老賈的夢想買單,只是價格問題。至少眼下還不至于崩掉。”
上市公司樂視網的第二大股東是深圳市鑫根下一代顛覆性技術并購基金壹號投資合伙企業(有限合伙),這是深圳市政府和樂視共同成立的一只基金,鑫根資本創始合伙人曾強曾說過,“樂視目前的問題如果只是資金的問題,我們還可以隨時拿出50億——100億來支持他。”
上述私募人士透露,輿論發酵也促使投資者不得不重新審視樂視的項目,“投資人的關注點不是幾十億的缺口,甚至不是錢多少的問題,而是資金危機為什么會發生的本質,是組織結構、公司治理、未來的戰術執行層面的問題。”
眼下,樂視的多個業務線都需要大量資金投入,賈躍亭在專訪中承認,“我個人投的錢其實是可以調整的,有些投到LeEcoGlobal,而有些投到汽車,哪邊緊張的時候就把這塊的錢抽出來。”而這正是外界所關心的樂視生態體系內的財務混亂問題,各個子公司之間很難設置風險隔離機制,一家子公司的財務困難會傳導給其他關聯公司,容易造成連鎖的資金鏈斷裂。
“另一個關鍵還在于股價。”私募人士認為,由于樂視網在整個樂視體系的融資中扮演著最為關鍵的角色,持續下跌的股價也令人擔憂。若股價擊穿賈躍亭股票質押的預警線,那意味著他需要找到更多錢來追加保證金或質押物。
有市場觀點認為,連續下跌的股價才是當下樂視資金危機的命門所在,而非供應鏈欠款。若樂視網繼續下跌,首先可能觸發的是股權質押風險,而一旦發生,無疑又將造成股價大跌,形成連環踩踏,更重要的是會嚴重削弱整個樂視的融資能力。
2012年、2013年,賈躍亭、樂視網其他股東曾通過多家信托公司進行信托融資,且均以樂視網股份提供質押。上述私募人士稱:“樂視網是樂視體系的融資利器,除了LeEcoGlobal的欠款、汽車的大量投入外,樂視網本身也有大量即將到期的債務。不少債務中,賈躍亭及其關聯企業提供了擔保。樂視的股價與樂視的資金鏈,儼然已經形成綁定關系。”
據2016年半年報披露,2015年8月以來,賈躍亭及其關聯企業,共計為樂視網提供了超過20次擔保。截至2016年6月底,擔保金額共計21.3億元,除了已經執行完畢的八筆共計7.1億元,其余的大部分已于近日到期或即將到期。
業界觀點認為,樂視想安然度過危機,需要從短期和長期兩個方面來著手解決資金危機。短期來看,一方面需要找到錢應對眼前的債務欠款,另一方面還需要穩定股價,保證樂視的融資能力。
從中長期來看,除了調整業態擴張的節奏外,顯然還需要優化樂視生態內部財務現狀,以及拓寬融資方式。不久前,樂視旗下第七大生態樂視金融上線,這個由中國銀行前副行長王永利擔任CEO的子生態在樂視內部被寄予厚望。
雖然對于互聯網金融平臺來說,“自融”是一個令監管敏感的說辭,但這家平臺的自我定位仍描述為:“立足于樂視生態,但又不局限于樂視本身,還要對樂視進行反哺。”
近日,有金融觀察人士稱,樂視金融平臺上的“樂享其成三號”理財產品,其債權實質為樂視致新的債務關聯方毅昌股份的全資子公司,江蘇設計谷科技有限公司。毅昌股份2016年半年報顯示,截至6月30日,來自樂視致新的企業欠款為1.97億元。
另外,接近樂視金融人士透露,目前樂視金融正在山西籌備一家民營銀行,王永利已經去過山西與政府接洽。但截至發稿,這兩則消息均未得到樂視方面確認。該消息人士表示,若樂視金融順利拿下民營銀行的牌照,將極大地優化樂視的資金問題。
“更確切地說,要承載賈躍亭蒙眼狂奔的夢想,只有搭建自己的金融業務,并且拿到足夠有分量的金融牌照才能有可能支持。否則,資金危機還會不定時地反復上演。”該消息人士如是評論。
風暴眼中的樂視人
樂視危機被正式引爆,是源于賈躍亭發出的那封內部信。
“這封信準備的時間并不長,一兩周的時間。”樂視聯合創始人、樂視網副董事長劉弘告訴記者,針對是否發出這封內部信,內部做過多次討論,但還是低估之后帶來的影響。
“當時手機業務逾期的賬款并不算太多,但是內部信一發顯得事情就很嚴重”,樂視手機一位中高層否認外界所說的上百億欠款,但他拒絕透露具體數字。“一些沒有逾期的供應商也會跑來催問付款,放到之前不可能來問,現在平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不僅如此,電視和手機的出貨量也受到影響,2016年電視出貨量本來預計可以達到600萬,但之后賈躍亭將數字下調到500萬——600萬臺之間。手機也是如此,樂視手機一位高層認為,如果沒有這場風波,“現在應該邀請媒體參加2000萬銷量的慶典了”。
更震驚的是普通員工,“剛知道的時候,公司的微信群都要炸了,”樂視體育員工陳朋(化名)告訴記者,“感覺之前一切都很正常啊,工資照發,業務照做,”他至今沒搞明白老板發出內部信的原因。
很多樂視員工視自己為賈躍亭的追隨者。雖然樂視被包裝成一個充滿激情的顛覆者,但細分到具體工作,同樣瑣碎而繁重。在2016年12月份宣布組織架構調整之后,新媒體及線上事業群、線下商業事業群和體育消費業務事業群成為樂視體育的三大主要業務。
陳朋是在線下商業事業群,這個部門全年運營大量線下體育賽事,比如馬拉松、足球等,他們通常要與政府、主辦方打交道,一場賽事通常要提前半年就立項,期間變數無窮,還有各種意想不到的挑戰。即便如此,陳朋依然充滿激情,在內部信剛發出的時候,他每天都能收到家人和朋友的問詢,“你們公司是不是要倒閉了?”“要不要換個工作???”
這讓陳朋和同事很煩躁,一遍遍解釋,“公司好著呢,別聽外面瞎說。”從下半年開始,不停的有外面公司開始高薪挖他和同事,“也有走的,但覺著他們現在還沒有在樂視好。”
張志偉是最早感受到資金緊張的高層之一,在剛剛完成的組織架構調整中,他出任樂視生態銷售與服務平臺(中國)總裁,將負責樂視所有終端的線上和線下銷售,此前,它主要是負責樂視商城和線下Lepar的業務。調整之后,樂視將會發力線下自營,樂視手機也將會通過Lepar等渠道銷售,而不再主要依賴運營商。
去年6月份,公司所有部門的業績都蒸蒸日上,張志偉隱隱感到不安。9月份這種情緒更加明顯,讓他感到“寒冷”,“所有平臺銷量快速上升,但是定價機制還沒有轉過來,資本的補充渠道也不明朗。”他回憶。
2016年9月23日晚上,樂視電商平臺周年活動“9.19”結束后的第四天,他給賈躍亭發了一條很長的微信,反饋他看到的問題。“賈總應該之前也看到問題了,但他要選擇合適的時間點做調整。”像是一個蹺蹺板,一頭是高速發展的業務,一頭是資本,賈躍亭小心翼翼的維持兩者平衡,如果對業務發展有異常強烈的需求,而資本又沒有及時補充進來,失衡就在所難免。
賈躍亭為人寬容,曾有媒體報道其對犯錯的員工多寬容以待。
曾有高層建議賈要“殺伐決斷”,但賈躍亭認為還要給機會,有可能是沒用對地方,也有可能是還沒到對的時間。“他是一個懂得感恩的人,在公司任何一個階段做過貢獻的人,他都會感恩。”
2015年12月11日,樂視網發布公告稱,樂視網控股子公司樂視致新將以每股6.5元價格認購TCL多媒體3.48億股新股,共計18.75億元人民幣,之后占股20.1%。“溢價比例在50%左右,”一位了解這場收購案的業內人士告訴記者,“賈為人大方,不會算特別細的賬。這場收購案幾乎只用了一頓飯就敲定了,只是執行時間比較長。”
這種寬松的氛圍也影響到子公司在人事上的處理態度。在接受騰訊采訪時,賈躍亭提到,“樂視每年末位淘汰定的指標都是8%——10%左右,但根本沒有做到,2016年要進行全面的價值評估、績效評估,要堅決地來做這件事。”
樂視面臨局勢如此嚴峻,賈躍亭不能不著手調整。
2016年11月15日,樂視發出內部郵件表示,高峻接替莫翠天擔任樂視控股亞太區總裁,后者作為“亞太區顧問支持高峻的過渡性工作”。樂視的官方解釋是,“盡快讓業務進入可持續發展通道,在重點業務經營與發展上取得突破,快速且大幅改善經營業績表現。”
對于莫翠天的調任,外界猜與其在任期間,香港業務起色不明顯并且“花錢太多”有關。在接受采訪時,樂視一位中高層沒有直接否認外界的猜測,只是表示“老板寬容是出于信任,但是下面的職業經理人要嚴于律己,而不是對自己更寬容”。
2016年下半年,樂視體育進入人員快速擴張階段,幾個月的時間員工從400人擴張到800人。“發展非常快,我們甚至開始內部引薦,有合適的就會推薦到公司。”陳朋告訴記者。公司員工擴張迅速,最初出于業務拓展需要,但逐漸開始出現人員繁冗的情況。
“此前每個季度都會做績效評價,等級C就要被淘汰,但之前沒有嚴格執行過,”陳朋說,“最近離開樂視體育的主要是兩類人,一類是主動離職,另外就是績效評價是C的。”他認為這沒什么問題,“不認同公司價值觀或者能力不行的,離開對公司是件好事兒。”
樂視過于“草根”的創業氛圍也讓一些外來的“大佬”無法適應。與一些相對成熟的大公司相比,樂視不僅要邊開車邊修路,更重要的是“找方向”,“所以只會開車或者只會修路的人在樂視就很痛苦,”在高層看來,“樂視的很多業務都是從頭開辟,找方向就會變得格外重要。”
一個人的公司
野蠻生長的另一面是精細化深耕的缺失。
這與賈躍亭事無巨細、親力親為的管理風格相關。在業務上,賈奉行的是一竿子管到底。在《中國企業家》前后幾次對其專訪中,無論是產品研發還是融資進展,賈躍亭都能準確回答,很少會給出模棱兩可的答案。
2016年以前,張志偉負責的業務中還有將近一半的決策需要賈躍亭親自定奪,在樂視手機業務中,產品定義等都是由他拍板。“事必躬親要在有精力的前提下,但他現在明顯時間和精力都不夠,比如,電視的事情就應該放手讓樂視致新的人去干,他定好規則和結果,下面的人具體執行,目前是下面的業務牽扯他太多精力。”一位接近TCL的業內人士分析。
在樂視辦公區域,員工大多數看到老板的時候,他都是以跑代走。
賈躍亭不否認自己獨斷,“我在做決策的時候獨斷,執行的時候非常民主。”“其實也合理,樂視其實還是在創業階段,是在打江山,不是坐江山,后者是管理、運營一個企業,而前者需要創始人能夠突破、創新。但關鍵在于他周邊的人和團隊能否跟他形成互補。”樂視一位高層告訴記者。
事實上,在樂視內部,無論是股東大會還是總裁會,真正能跟賈躍亭說“不”,并且被他接受的人并不多,“沒有人說‘不’,或者是說了也沒用,但是公司發展是需要防火墻的。”上述人士透露。
曾強此前在接受采訪時也談到過這個問題,“在決策上應該有一個平衡和分享機制,從個人的壟斷到與集體的共同決策,目前樂視內部缺少這種機制。”
即便是在公司內部看來,賈躍亭個人極其愛冒險,身上并沒有規范化商業訓練的痕跡,但問題在于不可能公司上下都要“蒙眼狂奔”。這種情況下,規范的體制和機制就必不可少,“機制并不是用來規范和約束誰,這些可以隨著公司戰略和節奏隨時調整。”
在內部信發出之前,樂視的多個子公司已經透露出轉型的計劃。
2016年8月,樂視體育的辦公地點從朝陽公園附近一座擁擠的寫字樓搬到電通產業園的兩棟寫字樓里,在搬遷儀式上,樂視體育CEO雷振劍表示,“樂視體育將從野蠻生長式的戰略擴張進入更重視管理效率的精細化運營階段,要重新學習如何把運營做到極致,迎來自己的‘二次創業’。”
幾乎在同一時間,樂視移動總裁馮幸與賈躍亭就樂視手機的戰略調整也有過一次長談。在此之前,馮幸主要分管手機的銷售、市場等業務,而手機研發、供應鏈等部門不在他的管轄內。
2016年9月份,樂視發布了定價1799元起的樂Pro3,“這款手機已經不賠錢了,價格是8月份就定下來,所以手機業務在發內部信之前已經開始調整,第一就是不再賠錢,追求正向現金流。”馮幸在接受采訪時說。而在此前,樂視每銷售一臺手機,都要虧損上百元。
在賈躍亭發出的內部信中,他提到樂視的第一階段是獲取大量用戶,第二階段追求正向現金流,樂視將會提前進入第二階段,比之前預期要提前“半年到九個月的時間。”
“他的邏輯是抓住產業機會,新業務的資金靠資本市場解決,之前業務的空檔靠新業務來覆蓋,”樂視一位高層告訴記者,“現在最大的問題是賈總不想砍掉任何一個業務,哪個機會他都不想放過,他認為布局非常完美。所以大家眼看著出問題,還是會抱團、咬牙往前走,有可能會挺過去,(如果)迫不得已的時候會做出選擇。”
“公司是否會開類似戰略收縮這樣的會議?”
“經常開,但都是血淋淋的,沒有人想離開那張桌子,通常會不了了之。”一位匿名的樂視高層有些無奈地告訴記者。“賈總有非常獨到的眼光和堅定的意志,他選擇了大多數人不認可的事情,但確實是對的事情。”
這句話的后半句是整個融資環境對樂視提出的挑戰,在上市公司樂視網的股東中,幾乎沒有戰略投資,大多是財務投資,“中國的資本市場缺少耐心,并且大多數看的并不長遠。”上述高層表示。
很難用簡單或者復雜來形容樂視的融資手段,但有一點,樂視很少通過股權融資的方式融錢,至今賈個人手中仍有上市公司34.46%的股權(截止到2016年9月30日)。“樂視的資本運營一直不是整個生態內很強的部門,并沒有充分發揮應有的融資能力和工具,還是一些比較初級的手段。”賈躍亭在接受采訪時說。
“樂視不是組織決定戰略,而是戰略決定組織。所以當看到電視和汽車等行業的變革機遇時,我們會義無反顧地投資布局。”賈躍亭曾經在接受騰訊采訪時表示。換句話說,樂視并不會根據手里的資源決定要做的事情,而是看到了該做的事情,對手里的資源就會過于樂觀。
不少跡象表明賈躍亭對這場資金危機確實預估不足,過于樂觀。去年7月底,賈曾在美國接受采訪,認為目前最大的焦慮是“速度不夠快,包括整個組織建設的速度,資源獲取的速度與戰略的需求還是有差異。”賈認可自己在戰略上很樂觀,“所有的壯心者和顛覆者都是樂觀主義,在戰術上非常樂觀,在執行上深知難度,才付出自己的一切做這件事情。”
還有一句話或許更能反映出其破釜沉舟的決心,“即使樂視做車可能把我們拖死了,甚至把上市公司拖死了,我們萬劫不復,但只要樂視做了這件事,在中國就能極大地推動這個產業的發展。”
“滿眼都是戰場”
“開會”是樂視的企業文化之一。每周日下午的生態協同會,甚至能從下午兩點持續到半夜十二點。每周一的總裁會,最多會有上百人一起開,碰到重要議程的時候能從早開到晚。賈躍亭一般話不多,“他是聽會最認真的。”張志偉說。放到其他部門,同樣是開不完的會,馮幸的采訪就是從他當天12個小時的會議中擠出的午飯時間進行的。
張志偉不認為這些會議是無意義的,“開會不僅僅是為了決策,而是教育。”在他看來,樂視高層來自各個公司,原來做硬件的只會從硬件邏輯出發,做軟件的只懂軟件,開會的目的是“讓不同行業的人進入這個體系里面,用生態化的語言和思維思考問題,逐步變成一個所謂的生態人”。
幾乎所有的樂視高層都認同賈躍亭的執著,“表面很溫和,但是內心非常堅定,他認定的就不會放過,甚至是有些固執。即便是眼前能夠說服他,但之后他還是會按照自己的想法。”
并不是每一次賈躍亭的決定都能夠得到樂視高層的認同,在2014年對其的專訪中,賈曾描述自己想做樂視汽車的決定遭到“99%核心高層的反對”,但這完全沒能阻礙樂視汽車的進展。
賈躍亭的內心堅定在最近的輿論風波中表現得更加明顯。曾強曾經表示,“賈躍亭應該將更多的精力放在上市公司體系,樂視汽車屬于可以說但不可以做的業務。”
對于曾強的表態,賈躍亭淡淡的回應,“樂視汽車的戰略不需要調整,節奏和現有能力匹配即可。”在汽車這個業務上,賈認為需要做出改變的只是樂視的能力,而不是樂視的戰略和價值觀。
在張志偉看來,賈躍亭不會強制外界接受自己的觀點,“他會旁敲側擊地說服你進入他的語言和邏輯體系,讓你認為他的想法是正確的,我們也會被影響。”
另一點讓張志偉印象深刻的是賈躍亭的學習能力,“如果你講的東西對他的知識體系有補充,他會迅速吸收,如果你講的他不認可,他會虛心聽,但是之后他會選擇性忘記。”
對于公司的架構,賈躍亭有一套設想。樂視分為三大體系:上市公司、非上市公司和樂視汽車。上市公司主要包括樂視視頻、樂視電視和樂視云等業務,非上市公司體系包括體育、手機、影業、金融等業務,樂視汽車則作為獨立體系。
在他的規劃中,上市公司作為樂視之本,要保證足夠的利潤,并且“未來會將越來越多的優質資產放到上市體系中”。此前,樂視影業曾計劃作價98億元在2016年注入樂視網,同時承諾2016年度、2017年度、2018年度歸屬于母公司股東的扣除非經常性損益后的凈利潤分別不低于5.2億元、7.3億元、10.4億元。但縱觀2016年,樂視影業參與上映的電影中,僅有《賞金獵人》獲取2.1億元票房,《爵跡》作為樂視影業押寶的重要作品,上映十天只有3.8億票房,十億票房夢碎。
在接受采訪時,賈躍亭沒有否認樂視影業2016年成績不佳是其推遲注入樂視網的主要原因。樂視的連環套邏輯或許最大的風險即在于此,不允許任何一環斷檔,無論是業務還是資金斷檔,都會影響到整個生態中其他環節的推進。
但這套邏輯很難隨時按照預定的軌道運轉。在子公司業務正常發展的階段,非上市公司體系確實能夠反哺上市公司在資本市場的表現,比如,在去年A股市場鼎盛時期,樂視不斷釋放上市公司和非上市公司的利好消息,樂視股價一路攀升。
但是隨著資本市場轉冷,雖然樂視2016年上市公司的表現比2015年要好,但是非上市公司,比如樂視手機拖欠供應商貨款,或者樂視汽車遇到問題,這些難免會影響樂視上市公司在資本市場的表現。
賈躍亭的回應是:“樂視上市公司和非上市公司以及樂視汽車是不同的體系,無論是資金還是業務都是割裂的,但這種影響不可避免。”
TCL集團董事會秘書廖騫認為從業務層面角度來講,樂視不存在問題,最大的問題仍然是在資本層面。2014年,他判斷隨著用戶從傳統電視向智能電視遷移,商業前景也會更加明朗。“這將會是個千億規模的市場,當時看很讓人興奮,但是今天來看,用戶遷移過來了,商業價值并沒有,換句話說,廣告主沒有過來。目前來看,智能電視的商業想象空間明確,但需要等待明確的行業標桿事件。”
雖然是競爭對手,但廖騫不否認樂視在這件事情中發揮的作用,“這不是樂視的問題,而是整個行業,如果沒有樂視,這個行業的轉型會更慢。”
在業內人士看來,樂視大多數業務之前都有標桿,商業邏輯能夠行得通,問題在于已經做成的業務,比如智能電視、手機等業務商業想象空間有限,競爭過于激烈,而正在進行的業務,樂視體育、樂視汽車卻需要大量的資金。
廖騫認為,樂視之前的邏輯是“證偽邏輯”,“樂視講出一個商業模式就可以拿到融資,或者得到資本市場的認可。”而在資本市場不好的背景下,樂視的發展或許變成了“證實邏輯”,“這意味著投資人和資本市場開始要看到明確的結果,才會繼續投資,這是比較麻煩的。”
能看到的是,這場資本危機給賈躍亭帶來不少改變,在去年美國的采訪中,他還曾經表示,“在七大生態中,樂視汽車肯定是排第一的。”但在接受記者采訪時,他表示上市公司排在第一,樂視汽車排在第二。
這次風波還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樂視最近發起的融資,“樂視的問題被放大,即便大家最初知道資金緊張,但也會比現在信心要大。”這也得到劉弘的證實,最近一個月,前來主動向樂視提供資金的機構和個人并不在少數,“有趁火打劫的,也有真心幫助樂視的。”
在幾位樂視高層的采訪過程中,他們都或直接或間接地表示“股權是樂視談融資時的底線”,也就是說,“控股權還是要在賈躍亭手里”。對于這一點,在接受《中國企業家》采訪時,賈躍亭也明確回復,“樂視永遠不會失去對團隊的控制權,否則就不是樂視了。”
賈躍亭不止一次說過,他把樂視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但眼下樂視缺的不是宏圖壯志,也并非決死之心,而是能讓夢想與現實從尖銳對立到和解共存的經營節奏。怎樣從草莽綠林中的創業者成長為進退自如的企業家,這才是賈躍亭面臨的最大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