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點多,張曉真在燈火通明的公司跟兄弟們卸貨,從全國各地回收的幾十萬部廢舊手機,來到了它們的中轉站。張曉真,80后創業者,在廢舊手機的行當摸爬滾打近十年。他在福州的公司,每年處理廢舊手機數量多達700-800多萬臺,倉儲車間里的每個麻袋里面都有800-1000部手機。
(原標題:手機主板原來真的可以拆出黃金!貴嶼的暴富之路)
手機主板竟藏“真金白銀”
流水線上的工人會對手機進行初步拆解,熟練地撬開手機后蓋,分離電池,拔掉SIM卡和儲存卡,再扔回流水線的傳輸帶。每人每天經手的手機數量就達到7000-8000部。
在這里,你會被數量龐大的廢舊手機裹挾,品類從90年代到近幾年的不等。在從業者的眼里,越是“古董”的手機越是值錢,一批九十年代的手機可謂是“上等貨”,因為早年制造手機的工藝較為粗糙,只能用數量相對較多的貴金屬來“鎖住”信號,保證正常通話。
手機能拆出金、銀、銅,其實很多其它電子產品都可以。利益所趨市場不可能看不到,這也就催生了中國規模驚人的電子垃圾產業鏈。
“城市礦山”:電子垃圾背后的龐大產業鏈
電子垃圾的產業鏈涉及前端和后端。以廢舊手機為例,前端即全國各地的回收網絡,在互聯網沒有普及之前,多是城鎮里的小攤小販,走街串巷地回收廢舊電器。城鎮里的小商販收購后再匯集到省一級的大商戶手中,進行分挑分選以后,流通給不同需求的供應商。近年來,線上回收渠道開始發力,愛回收、愛換機等品牌收購了大量的廢舊手機,漸漸占領主要市場。
不同成色的廢舊手機,會在這個產業鏈的中后端流向不同的渠道。可以繼續使用的手機會流通到深圳華強北等地,作為二手機或翻新機再次銷售。報廢的手機,一部分會被大型的后端處理公司收購,進行金屬提煉,提煉后的貴金屬賣給深加工企業。而另外很大一部分,則會流通到汕頭貴嶼等地的眾多私人作坊進行拆解,電路主板交給后端的作坊進行提煉。
那么一噸廢舊手機可以提煉出來多少“真金白銀”呢?張曉真告訴記者,以一批5-10年前的廢舊手機為例,每噸可以提煉出來200-300g黃金,1000-3000g銀,100kg左右銅,以及幾克到十幾克不等的鈀、鉑金。傳統的承包礦山做金礦開采,一噸金礦石的含金量大概也就只有15-20g。相比之下,一噸廢舊手機的黃金含量要遠高于金礦石。
以廢舊手機為代表的電子垃圾,由此被稱為“城市礦山”。
煉金大戶日進黃金十幾公斤:一個號稱左右國際金價的小鎮
汕頭貴嶼,偏居南方一隅,過去二十年,這里被稱為“電子垃圾拆解第一鎮”。一條完整的產業鏈盤踞在這個本地人口只有20萬的小鎮,與之相生相伴的是“污染”和“全球最毒地”等一系列詞語。
能提煉出貴重金屬的電子垃圾意味著可觀的財富,這讓貴嶼人看到了商機。用張曉真的話說,在貴嶼,最早入行并且堅持下來的人,多半都已經成了“財富之友”。即使不長期從業,這依然是一個可以賺快錢,挖掘第一桶金的地方。
在早年,“進口洋垃圾”是貴嶼原材料的主力軍。90年代,中國的電子產品尚未普及,消費能力也遠不如發達國家。發達國家有轉移污染產業的需求,從國外收購電子垃圾價格低廉。大量的電子垃圾便通過非法渠道被進口到中國東南沿海的小縣城,貴嶼就是其中的代表。
業內人士告訴記者,20年前,貴嶼處理的電子垃圾中,70-80%都是通過夾帶、邊境轉運等方法走私過來的“洋垃圾”。早年有很多華人走出國門,在世界各地收購電子垃圾再轉運回國內。越來越多人盯上這塊肥肉后,推高了電子垃圾的收購價格,壓低了提煉貴金屬的利潤,使得進口垃圾近十年來價格優勢不再明顯。
我國其實有明文規定,電子廢棄物不允許從海關進口。在《禁止進口固體廢物目錄》中,包括廢電池,廢棄機電產品和設備,及其未經分揀處理的零部件、拆散件、破碎件等,除了國家另有規定的,都在禁止進口的目錄當中。
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當地財政收入絕大多數都源于拆解業,地方政府也非常支持拆解業的發展。這也是電子垃圾產業能在貴嶼等地發展的重要原因之一。有數據現實,拆解業一度占到貴嶼GDP的90%以上,超過10萬人口從事該行業。
據張曉真估算,僅以廢舊手機一項廢舊電子產品為例,目前貴嶼每月處理量約為1000多萬臺,一年下來有一億兩千萬部,合計約10000-20000噸。以每噸廢舊手機含有200g黃金計算,每年可以提煉2-4噸黃金,價值在10億人民幣左右。
在記者的走訪過程中,有村民說,在拆解電子垃圾的鼎盛時期,煉金大戶可以日進黃金十幾公斤,周邊的廣州、深圳、香港等地的金店和珠寶行的黃金多數源于此。巨大的黃金產量,當地人甚至號稱貴嶼可以左右國際金價。超過5000家電子和塑料拆解戶,上10萬的從業者,用最原始的方式,實現他們的發財夢。
用最原始的“洗金”、“燒板”進行提煉
近十幾年來,國內電子產品的消費量越來越大,也帶動了電子垃圾的存量。進口垃圾價格優勢不再,并且要冒著極大的法律和政策風險,這使得近年來在貴嶼拆解的電子垃圾,原材料轉以國內為主。
但貴嶼拆解廢舊電子垃圾沿用的卻依然是最傳統的方法。
大量運送至此的電子設備,被人工拆分出鐵、銅、塑料、電路板等部分,然后用碳火爐烤熔出電路板上的零件。如果有黃金等貴重金屬,就用硫酸“洗金”,如果是提煉銅,用的則是“燒板”。
其中“洗金”的方法帶有明顯的貴嶼特色:用混合硫酸、鹽酸等化學試劑制成“王水”,將含貴重金屬的電子廢品進行“燒洗”,當地稱之為“下高爐”。“下高爐”后,銅鐵分離,再以硝酸溶解燒洗物,后經土法工序,便可得到黃金。其中“王水”配置比例、土法提煉工序,絕不外傳。
據知情人透露,家庭作坊式的粗放提煉,存在一定的流失率,提純度只有90%左右,無法達到正規工廠提煉的97-98%,但這并不影響該地的拆解行業發展。入行多年的張曉真告訴記者,據他了解,貴嶼作坊式的生產,投入成本在500-1000萬,正常經營半年到一年就可以回本。成本低,回報率高,成為賺快錢的捷徑。
90年代前后,電子拆解回收行業的鼎盛時期,巨額的財富吸引了數以十萬計的來自安徽、湖南等地的農民工。他們涌入貴嶼,充當了本地人的雇傭工,赤手空拳拆散電子廢物,大量的電子垃圾殘余物(包括有毒物質)則被燃燒、填埋或隨意丟棄。
環境代價:只有大公司1/10的提煉成本
“洗金”的過程,會揮發出大量蒸汽狀酸性氣體,從很遠的地方都能看到酸霧。用1200年前的工藝來處理21世紀的垃圾,這讓貴嶼飽受污染之苦。洗金產生的廢水,和拆解后廢棄的垃圾,也都對當地環境造成了不可估量的破壞。看似“好賺”的錢卻都是用健康和環境代價換來的。
早在2003年,中山大學人類學系便聯合有關環保組織深入貴嶼調研,調研報告中寫到,早在上世紀90年代中期,貴嶼地下水便因重度污染而無法飲用。當地衛生院通過對貴嶼鎮一轄村進行體檢發現,全村80%以上的中小學生患有呼吸道疾病,5名學生患有血癌。這與電路板碎裂產生的鉛灰,提煉金屬所帶來的污染不無關系。
彼時的貴嶼,典型街景是棟棟小樓,人住樓上,首層當作坊,舊電器和提煉后的殘渣占道。原始的燒板、酸洗方式讓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異味,塑料等廢棄物堆滿了街邊巷口,烏黑的河面上四處漂著垃圾。觸目驚心的場景,曾充斥著貴嶼的每一個角落,政府雖多次打擊整治但又屢屢反彈。
2010年,貴嶼的環保監測顯示,貴嶼鎮地表水、地表水底泥、地下水、大氣、土壤等普遍受到污染,重金屬、二惡英含量較高,存在引發血鉛超標事件等重大環境風險。
據業內人士透露,貴嶼的提煉成本只有正規提煉工廠的1/10。這樣懸殊的對比,源于家庭小作坊式的模式,在提煉過程中對環境完全沒有任何保護措施,之后也不會對環境進行修復。而大型后端處理公司會在提煉工藝研發環節投入大量資金,且會被要求對提煉后的廢水廢氣廢渣進行收納處理。
提煉端已經不存在?環境修復路漫漫
近年來,當地政府意識到粗放式經營對環境造成的極大破壞,對電子拆解行業進行了嚴厲整頓。2016年3月,籌備三年,累計投資15.8億元的貴嶼循環經濟產業園正式投入運營。
據產業園的工作人員介紹,由于貴重金屬行情一度走低,現在貴嶼的作坊數量大大縮水,園區正式投產時,現有的1243戶電子拆解作坊,全部合作組建成公司入駐產業園。
從家庭小作坊搬入產業園的過程并不容易。對當地從業者來說,在自家拆解生產不用交租金,場地也不受局限,還沒有排污費,如此規范化的生產意味著成本的翻倍上漲。有媒體報道,不少作坊雖然名義上入駐,實則在家私開分部,偷偷開工。
環境污染的沉疴積弊已久,整治也非一朝一夕能夠完成。
循環經濟產業園的工作人員稱,“2013年前后,因貴金屬現貨市場行情不佳,貴嶼最后兩家電解廠已經關閉,目前園區內外都沒有煉金和電解銅的地方。”
整個產業只剩拆解,不剩污染高發的提煉?這還有待環保部門進一步嚴查。
此前有媒體報道稱,由于當地政府擺出嚴打態勢,一些小作坊收購拆解后的電路板,轉運到澄海、揭陽、饒平等地再偷偷進行“酸洗”或者“燒板”,甚至向佛山、江西、福建等更遠地區的深山流散。
對電子垃圾產業的污染整治,還需要從全局來把控。